第30章_女儿楼之癫狂道 [上卷+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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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阴九幽身体晃了一晃,然后转身往城外走去。“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般……”红袍拖过雪地,流下浅浅的嫣红,如梅花轻绽。第一次见到云轻嫣的时候,他十五岁,她十六岁。她长得不美,可是当她靠在梅树下轻泣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动人,让他以为她如同那梅树一般清雅高洁。动心,总是在那么一瞬间。“……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父母不在,是由诸位兄长见证,两人订了亲,只待打了胜仗便回京举行婚礼。谁曾想,她竟然与她的兄长,对了,那个时候,欧阳清叫云清……一口鲜血吐出,落在雪上,胜过牡丹的华艳。阴九幽的脚步极慢,走了这么久,却只走出数步。“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在原地站住,他抬袖拭去唇边的血渍,笑得肆意,丝毫不见失去武功的狼狈。欧阳清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机突盛,忽略了站在一旁的青衣僧。“……阴雨梅天,啊呀人儿啊……”身后杀气袭来,阴九幽不闪不避,自顾唱着。眼前浮现八位兄长满布鲜血的脸,有笑的,有怒的,有吊儿郎当的……泪突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云轻嫣以担心为名,从他嘴里骗出了行军计划,传与北国。时阴极皇朝与北国勾结,一个想吞并中原,一个想借机横霸武林,因此战王夫妇以及其手下八虎将便成了敌人眼中钉,而他,名为他们的九弟,其实他们一直把他当小主子看待。谁曾想,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生生毁在了他的身上。如果十弟不是仍在山中学艺,只怕也要惨遭噩运。如今算起来,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阴九幽。然而,当他被囚起来准备送往阴极皇朝的时候,在同一辆车中再次见到了入城探望他们因一言不合也被抓起来准备送去试药的十弟。没有人知道他们相识,包括云轻嫣。于是两人约定好,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报仇。“守的个梅根相见……”当鞭梢刺入身体那一刻,阴九幽竟然笑了起来,拼尽一口气将这一句唱罢。十年,他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如何地迷恋着云轻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弱点。所以他熬了过来,并毫不掩饰自己的杰出才能,于是紫河部的长老们将前一任阴极皇踢下位,将他推了上去,因为那一位已快脱出他们的掌控,而他的弱点则攫在他们的手中。再十年,他将云轻嫣以未婚妻的名义囚禁在自己身边,不让她接触任何男人,自己也不碰她。所有人都当他太过爱惜她,却不知她修的是媚功,一日没有男人都不行。谁也不知道,因为没有男人的滋润,她苍老得多么快,更不会有知道,她的年轻,是易容出来的。所以,她的背叛,在他的意料之中。她恨他,他何尝不是?他恋慕她,她又何尝没对他动过心思?只可惜,再多的爱恨,都将烟消云散。“我放过他,他却不会放过我。大师,你输了!”疼痛从身体的某部分漫延开来,阴九幽被鞭子带得打了个转,笑吟吟地看向青衣僧。说完,身体蓦然后倾,就这样倒向雪地。耳中恍惚似有箫声响起,朦朦胧胧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绿衣女子正手执竹箫坐在廊下专注地吹着,那充满书卷气的侧脸上带着温婉动人的笑。银月如霜。

  ————上卷完————

  下卷离尘道

  楔子箭诺

  春,三月,山风乍暖还寒。

  一个大腹便便的绿衣女子坐在云渡寺外百步远一株百年老杏下,杏花初绽,被夹着雨丝的风刮得片片飞落,有一两瓣掉在女子的发辫上,她也没注意,只是低着头用手绢仔细地擦拭着膝上的巨大铁弓。

  许久,似乎觉得差不多了,她扶着腰站起身。

  抽箭,开弓,上弦。

  尖厉的破风声在宁静的山间响起,与祥和的暮钟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只听哐当两声,高悬在寺门上近百年,由某位文学大豪亲题的云渡寺匾额被箭中所贯注的真气碎成两段,掉落于地。长细的箭仿佛有磁石吸引着般,飞回了女子手中,然后被她慢条斯理地插入弓耳中。

  寺门打开,两个年轻和尚面色不豫地走出来。

  女子脸上挂着温婉的笑,不见丝毫做贼心虚的慌张。

  “他一日在这里,我便要这里一日不得安宁。”未等对方质问,她柔声道,美丽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以及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两个月,她痛过,悲过,绝望过,如今,便只一心一意不容他安生。

  风起,杏花如雨,衬得她绿衣逾碧,素颜逾白,说不出的荏弱憔悴。

  两个和尚互望一眼,而后合什无声地施了一礼,退入寺中。

  第一章

  当得到阴九幽死讯的时候,燕九显得很平静。她正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小衣服,一针一线都极用心,生怕哪里没做好,孩子穿着会不舒服。

  那一天是正月初四。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梅六,梅六是个急性子,刚一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跟龙一他们商量,就先跑来告诉燕九了。在梅六心中,燕九定是恨极了阴九幽的,所以他的死讯或许会让她重展笑颜。

  哪知道燕九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既不欢喜,也不伤心,似乎死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梅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终于放心下来,只道燕九已经从过去走了出来。她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离开。

  那一天晚上,燕九熬了夜,清晨的时候,一件柔软而美丽的小衣服被做好了。

  将衣服贴在脸上蹭了许久,燕九脸上浮起温柔而满足的笑。然后,她起身,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桑晴苑。

  那个人死了?她不相信。

  当初两人同行,他中了那样的剧毒,还掉落山崖,都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就死了?

  一路往北,冰天雪地。龙一他们并没来找她回去,而是派人送了辆马车过来,车上有暖暖的被褥以及食物,没有多余的言语。

  每个人的路总是得由自己去走。这是她们初入黑宇殿时就学到的,尽管彼此合作无间,但是涉及到私人的事,其他人便不会干涉,除非自己主动要求。

  路不好走,行速慢,但再远也有走完的时候。

  在宛阳城外那所宅子,她谁也没找到,除了得到阴九幽已身亡的确切消息。可是她还是不信。大宅的管家告诉她,人是大年三十那夜死的,尸体被曼珠沙华二人带回了阴极皇朝。

  没有休息,燕九又起程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执意着那人的生死,明知他从来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过,她还是想要去确定他活得好好的,并不像传言所说那样。欧阳清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一番奔波,等到达阴极皇朝的时候,是二月初,南方的桃李已经开始含苞。

  曼珠竟已为人妇,身边站着的是沙华。两人本来就应该是一对,这样倒是很好,看着他们那样的合契,燕九想到当初过三途河时,曼珠递手绢给沙华擦脸上水的情景,一直平静无波的情绪有了些许浮动。

  发现燕九怀孕,曼珠显得很惊讶,但很快便转成了担心。

  阴九幽的墓并没有修在三途河圈出的那片陆地上,而是在他们曾住过的小土镇外松林中。那里有一条浅溪,有一道几乎废弃的小石桥。

  是一抔新土,很简单,简单得不像一个大派之主的坟墓。

  “小叔叔不愿意回家,也不想葬在皇朝历任主上的陵园中,他……他……”曼珠说,然后失声而泣,哽咽难言。

  沙华将她揽进怀中,眼角也微微泛红。

  燕九觉得肚子有点痛,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松树,然后缓缓坐下。

  “你们是骗我的罢。”她轻语,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因为垂着眼,而没看到曼珠两人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

  那一天,他还坐在现在她坐的这个位置,吹曲子给她听。他还将她抱进怀中,让她学会了好吹给他听。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看着他的背影,天气很好,鼻中还能闻到松脂的香味。一切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那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耳边隐约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燕九有些茫然,抬头,看到曼珠和沙华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眼中布满了担忧。

  她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奇怪,所以她笑了。

  “不可能。”她喃喃,然后爬到那座只写了三个字的土丘前,开始用手去刨土。不过是一堆土罢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他那样爱美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躺在这样的地方。

  后来,燕九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清醒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是春雨,会给所有生命带来生机的春雨。

  是她曾经住过的屋子,在这里,还有着她和阴九幽相拥的记忆,也是在这里,有了肚子里这个孩子。

  屋中没有其他人。她起身,没有带寒月弓,只拿了他做的那管箫,走过廊道,走出后门,然后是松树林。

  雨丝细细的,将旧年落下的松针都打湿了,有些滑脚。

  当再次看到那座只刻了个简单墓碑的坟头,她想,她是相信他确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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